他于是不言。病房里的仪器嘀嘀嗒嗒。
她终究还是平静下来了,说:“别的呢。想交代什么就说吧。”
“该说的,都说过了。”他脸色苍白地冲她微笑。
程迦盯着他,眼眶里蒙上一层雾气。
无非就是那句,万一哪天不告而别了,得原谅他,得不回头地继续往前走。
她有些恨和他的心灵相通。
她再次抬头时,人又是淡淡的了,说:“你要不回来,我就和别的男人睡,给别的男人生儿子。”
她说:“生三个。”
“他们会在甲板上跑来跑去,还会打滚。”
彭野就笑了。想着她说的最后一句话,似乎就看到了湛蓝天空下那样的场景。
第二天,彭野被送上救护车,从医院去直升机停降地。
程迦走上车,到病床旁守着他。他眼皮微垂,竭力清醒着。
程迦说:“你睡吧,我已经买了去上海的机票。”
他不睡。
程迦说:“你不睡,我就要干点儿别的事。”
彭野抬起眼皮看她。
她滑下椅子,单膝跪下去,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色的戒指,问:“彭野,娶我。”
那枚戒指是昨晚在镇上买的,很简单,一个圆圈。彭野盯着看。
她说:“不愿意?”
“我愿意的,程迦。”他声音不大,说,“你知道,我愿意的。”
程迦把戒指套上他的无名指,有点松,她说:“以后身体恢复了,不会勒。”
他笑,“好。”
“该我了。”她把另一枚戒指塞进他手心。他握住,摸索着,她把无名指凑上去,帮他给自己戴上。
她凑近他耳边,问:“准备好了吗?”
“嗯。”
她小心地把他的呼吸器摘下来,并没远离他脸颊。她欺身过去,吻上他的唇,没有辗转,没有厮磨,只有唇瓣间最简单的触碰,她和他的气息微微交融。
她轻轻抿了他一下,做收尾,又重新给他戴上呼吸器。
他目光胶在她脸上,有留恋。
程迦说:“你来找我,给你更多。”
彭野说:“好。”
风不大,雪还在下,程迦从车窗里望见不远处的直升机。
她收回目光看彭野,他一直在看她,眸光很深,像一口井。
程迦慢慢地开口:“还想说什么,就说吧。”
程迦,事情发展和我说的不一样。
“程迦,你怪我吗?”
“你后悔吗?”
彭野摇头。
程迦也摇头,“你的二哥救了你,桑央的七哥也救了他。这就是你们。”
她说:“你慷慨赴死;你也竭力求生。再没有比这更好的你。”
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释然的笑容,安然闭上眼睛。
到了。
医护人员把他抬下去,程迦跟在一旁渐渐走近直升机,脸色在冷风里发白。他太累了,需要休息,她不想打扰他,生生松开他的手。
可他突然抓住她,雪地的白光映衬着他的脸。
“程迦——”他清醒了一点儿,睁开眼睛。
“嗯?”她弯腰,把耳朵凑过去。
“我第一次对你动心的时候——是北方。”
程迦一瞬间泪湿眼眶。
他说完,似乎睡过去了。
“彭野,别对我抱歉。我会原谅你的。”
她抱住他,“如果你很累了,撑不下去了,你就走吧。我会原谅你,没事的,我不生气。没事的,但是彭野,我还是希望你再努力一点好不好?再努力一点彭野,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。”
他睡着了,没有回应。
风在一瞬之间悄然停息。
彭母上前,轻声说:“彭野让我和你说,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。”
程迦直起身,长长地看他一眼,先转过头,然后是身体,她踏进雪地里。
螺旋桨刮起剧烈的风和雪。她戴好他送她的黑色手套,一次也没有回头。
彭野,说好了。
我就再也不来找你了。
直升机升向湛蓝的天空,雪花飞溅。程迦越走越远,可只是才分别,便想起他;只是想起他,便潸然泪下。
彭野,如果哪天你不告而别,我会原谅你,我会像今天这样往前走不回头。
可是彭野,请你努力一点,再努力一点,我们的结局不该是这样。
不该是这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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