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了云气的遮掩,兼之地势之故,亭中的陆焉,并没有留意到董真三人。
然而董真目力敏锐,早已瞧见他手中正捧着一物,另一手缓缓摩娑,似乎是珍爱非常,然而脸上神情,却是淡淡的,非但没有什么欣喜,反而颇具落寞之意。
那是什么东西,令他如此神情?
董真眯起双眼,再次提神看去,心头咯噔一下,认了出来:
正是那柄被自己不慎掉落在草石之间的渊清短剑。
她不由得有些发虚,同时又有愧疚之意,浮了上来。
当初陆焉送她这柄短剑防身时,她并不晓得此剑的珍贵。但后来却是知道,原来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天师剑之一。
与陆焉身边所佩的那柄冰挈长剑,原本就是一对。只是陆焉的长剑为历代天师佩剑,故此天下人皆知晓。
而她这一柄,据说曾为天师夫人所佩,女子贴身佩着的短剑,世人自然就不太了解了。
她也曾觉得不妥,想要还给陆焉。
陆焉却很洒脱,说这剑当初是其母留下的,已为无主之物,也不再与天师道有关。故此送给了她。
万年公主离开天师道时,想必心灰意冷,她连公主的身份都不要了,又怎么会要当天师夫人?故此留下这柄剑在陆或处,正如陆焉所说,此剑也就不再与天师道有关了。
而渊清短剑携带方便,锋利罕见,完全能弥补董真在与人搏杀时的不足。故此她心中其实也颇为舍不得,就此留下了这剑。
这一次不慎之下,竟令渊清短剑失落,而且当时那样混乱的情况下,她只忙着去救曹丕,也完全忽略了这剑。
扶着身前的曲阑,董真由着槿妍和辛苑二人扶着,心中却思忖不已。
说起来,是她对不住陆焉。
人家赠给这样珍贵之物,恐怕剑上还寄托有对已故父母的追思,她却……
风意袭来,微寒沁骨。虽是披了夹绵披风,还是不由得打了个喷欠。
“啊欠!”
声音不大,却惊动了对面亭中的白衣“仙人”。
陆焉一惊,脱口道:“你怎么倒起身了?”
他很快从亭阁中下来,消失在翠绿竹影之中。
董真也觉冷得厉害,不再强撑,兼之看了风景,心胸舒畅许多,便被扶回室中。方在榻上躺好,便听见陆焉的声音,有些严厉:
“槿妍,你怎的扶女郎起身了?这样重的伤势,怕要卧床许久,徐徐将养才是。”
槿妍吐了吐舌头,应道:“婢子错了。”
江湖儿女,也没有许多繁文褥节,何况此时董真并不算什么世家女郎,她与陆焉,可算是相处得最为坦坦荡荡了。
槿妍和辛苑即使已经退下了,只余陆焉坐在榻前,二人也不觉得有些什么尴尬。
“你肋骨断了三根,胸腔积有血水。”
陆焉简短地说了下她的伤势,话锋一转:“子桓那一箭真险,离心脏只差一寸,险些就没命了。”
董真的身形不由得一震。
陆焉看着她,她垂着头。室内雪白高洁,恍若身处云阙。他身上有着草木的清气,涤荡俗意。周围的一切,连同她这个人,都透明起来。
也因了如此,仿佛一直深藏心中的东西,再也无所遁形。
她忽然流下泪来,一滴滴泪珠,瞬间便打湿了盖着的衾被的锦面。
锦丝光洁,泪珠落下去,化为无数细小的水茸,每一根纤维上,都染上了泪意。
陆焉叹了口气,把一块帕子塞在她手里,道:“也不至如此……我天师道中,尽多医道高人,他总算救得回来。此后……也是无碍的。”
天师道最初在世间传道,便是从向穷苦百姓舍米施医的善举开始,故此道中的确有精于此道的医者。
董真分明是知道,自己不必那样担心。但心中酸楚之意,竟是再也抑制不住。
哭道:“我……我都不知怎么办好了……”
只这区区一句话,却不知是迸出了多少心力,一句说出来,仿佛全身都失去了力气。她紧紧地握住一只被角,唯恐自己会瘫软下去,虽然在陆焉面前,已足够失态。
但她终究还是有着最后的骄傲。
“子桓在昏睡之前,捉着我的手说,要我转告于你,”
陆焉的声音,永远是这样轻柔,有着无以言喻的令人心安的力量:
“他心中既然有你,断不会再让你离开。你回天宫也好,来人世也罢,终究是要留在他的身边。否则上穷碧落、下达黄泉,他定会让你无所遁处。纵是十方神佛、三清道主齐来阻拦,也不能令他退后半分。”
这寥寥数句,被陆焉这样轻柔地说出来,却满含着强大的信心和勇气。
在这个时空的人看来,一个会飞的女郎……
有着奇怪而有法力的天衣,不是天上被谪贬的神仙,又能是谁人?
或畏之,或避之,或敬之,却不见得都会有人敢说出这样的话来。
仿佛就是连那浩瀚不可违逆的苍天,亦都并不放在眼中。
他真是这样的人,阴沉稳重的外表下,却有着一颗从来不受羁锁的心。
正如他说的,他要夺来的,就一定要夺到手。
可是他想夺的,从来都是他最珍视的东西,比如幼时对父母的孺慕,长大时要争得家族中的一席之地,后来是她……为了夺到手,他甚至不惜自己的性命。
幼时在衮州拼命读书,感染风寒险些儿不治,如今又为了她中箭,血肉之躯也在所不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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