伊籍听他出言不逊,却也不恼,反而谦声问道:“小兄何人?”
那人哼了一声,却听曹操笑道:“此我故交之子,如今亦在我的麾下任西曹掾之职。丁仪丁正礼便是了。”
织成对朝中诸人虽不甚熟,但这丁仪的名字,却听曹丕讲过,知道他是曹植的拥泵之一。其父丁冲,昔日与曹操私交甚笃,并且是他献计要曹操迎汉献帝于许昌,居功甚伟。丁冲死后,丁仪仍得到曹操的赏识,曾经想把女儿嫁他,但曹丕以他有目疾为由,令曹操打消了这个念头。
后来曹操发现丁仪有才,十分蹉叹,而丁仪也因此对曹丕十分衔恨,公然投到曹植一边,并利用自己为丞相府西曹掾,为曹操近臣的优势,为曹植做了不少实事。
这一次曹植做了错事,连杨修都被囚禁,他却依然出现在凝晖殿,且曹操仍是表现十分信赖,足见其地位如何了。
“原来是丁先生。”伊籍淡声道:“但不知若丁先生当初在葭萌,以五百人众而对扶向万人大军,又当如何?”
“家国大义,夫妇相谐,无非都是忠节二字,为其法度。”丁仪傲然道:
“大丈夫在世,当马革裹尸,慨歌而还!献女子而邀他人之助,忠虽在,节不存,仪耻不为也!”
丁仪的声音尖锐,在殿中分外响亮:“便是甄夫人,一女而嫁二夫,弃刘使君婚约于先,并无忠字。为世子之妇,节字何在?无忠无节,便如貂蝉昔日之事,也算不得什么贞烈女子!”
此言方落,便听有二人同时斥道:“休要妄言!”
曹丕眉含冷霜,踏出一步,挡在织成面前,而另一个从内殿冲出来的人,却赫然正是曹植!
丁仪见曹植出来,倒是露出惊喜之色来,唤道:“侯爷!”
“正礼!”数日不见,曹植憔悴了许多,虽是身着一袭华丽非常的对鹿瑞芝锦衣,依旧是昔日清贵不羁的贵公子模样,但过去那种展眼的光华,却仿佛黯淡了许多,倒多了不少沉郁之意。
“甄侯如今乃天子亲诏、曹氏求娶的世子妇,天子诏令,难道当不起一个忠字?我曹氏亲聘,难道还无一个节字?”
曹植的话语之中,隐约便有警告之意,丁仪虽方才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,连曹丕的冷脸都不放在心上,此时却露出尴尬之色,讷讷道:“侯爷,我……”
“素闻丁先生有《刑礼论》名传天下,认为‘天之为岁也,先春而后秋,君之为治也,先礼而后刑。’以天人之论,来解释礼与刑之义。认为凡事要先理清法度,令各尽其责,此后有逾距者再行处罚之。由此可见,这法度二字,当真重要。”
伊籍不紧不慢的声音,却在此时响起:
“只是天下法度,皆有定制。正如丁先生所说,‘别男女,定夫妇,分田地,班食物,令天地之间秩序先清明下来,才能有理有据,去处罚乱秩之举。’在丁先生看来,兵卒战死,妇人守节,便是法度。但在我家主君看来,百姓安居乐业,境内太平繁盛,方为法度。”
织成心中苦笑,不由得轻叹一口气。
知道自己不免又一次被抛上风头浪尖,只因要成了一方作法的筏子,另一方扬名的工具了。
丁仪方才那话,看似随意,只怕在听闻伊糜二人初来时,便已定了基调。要知道她的出身和过去,乃是她身为世子妇被人最为诟病之处。往好处说能称一声女中豪杰,往坏处说脏水足够一盆又一盆。曹植如今风头被压下去,曹丕为人精细,唯一可以称为软肋的,便是她。要知道曹植的夫人可是出自清河崔氏,又是崔琰侄女,完全是无可挑剔。
伊籍的朗朗之言,却是不疾不徐,只隐约有逼人之势:
“兵卒战死,则扶向二人大军掠城,且无给养,必要掳掠四方,那时非但是五百军众覆没无幸,百姓亦受战火之鬻,纵使我家主君事后夺回葭萌,然生灵涂炭,再难挽回!甄侯不顾生死,数建奇功,保全葭萌百姓,如万家生佛般的功德,如何在丁先生口中,便成了无忠无节之举?便是貂蝉昔日周旋于董卓与吕布之间,亦是受王允所遣,若无貂蝉,只恐天下名士世族,皆毁于董卓之手!便是你丁先生的祖上郡望,沛县丁氏,也恐怕无法保全!更不会有你丁先生今日在此殿上大言炎炎,令忠义之人受辱,令节烈之心蒙垢!”
伊籍真好口才!最后几句,真是铿锵有力,令四周仿佛有金石之回声。
织成不禁有些吃惊。
她来自另一个时空,所受的教育和思想,自然与丁仪等人不同,这样的訾诟之言,亦无法动摇她分毫心神。但听伊籍的意思,似乎并不完全是为了刘备扬名,而是为她正名来着。
这……这个真是……意外……
曹丕眉梢一扬,衣袂轻动,便似乎要开口说话。
“世有大忠大节,”
织成已抢先说出话来。
事已至此,再躲在人后不说话,实在是有愧于她昔日的名头。她是甄宓也好,是董织成也罢,她不是攀援的凌霄花,不是柔弱的菟丝草,她要做并肩直入风云的橡树,又岂能屈于一介腐儒偏激之言?
她要与曹丕成为夫妻,纵然只有两年时光,也不能任由自己就当真躲在他的身后,由他面对所有风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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